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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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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幕低垂,睿王府裏的白色靈幡在夜風中輕揚。

謝初芙與陸大老爺被內侍領到靈堂。靈堂正中是擺放裝著睿王遺體的棺槨,正對著朝北的靈位,幾個睿王府的下人滿面哀色,哭得抽抽搭搭地跪在邊上在燒紙錢。

靈堂的煙火氣和香燃燒後的淡淡味道散之不去。

內侍看了眼謝初芙,低聲說:“謝大姑娘,什麽時辰燒紙自會有人來提醒,您不必擔憂太多。邊上的椅子都可以歇歇腳。”

皇家喪事,也是頗多規矩,一切都定好的,內侍後一句的提醒是她不必真全程跪在棺槨前。謝初芙朝他點頭,說了句有勞公公了。

那內侍又和陸大老爺行一禮,這才轉身出了靈堂。

謝初芙聽到他用尖細的聲音在吩咐靈堂周邊的守衛,當值要用心雲雲。聲音有些模糊不清,應了太子所說的,會盡量不讓守衛接近靈堂。

靈堂裏燒紙錢的幾名下人站起來朝舅甥倆行一禮後,就繼續跪在邊上。

陸大老爺去取了香,給了初芙三柱,兩人恭敬給睿王上了香,隨後坐到一邊守著。

謝初芙坐下後雙眼就四周打量。

大殿內燈火通明,不必怕光線問題,只要找機會遣了跟前的下人就可以了。

正好這時當中一位內侍擡頭,與她目光接了個正,她索性朝人招招手,示意他過來。

內侍猶豫了會,爬起來彎著腰上前:“姑娘有什麽吩咐?”

“我聽方才的公公說燒紙的時辰什麽的,你知道是隔多長時間嗎?”

“回姑娘的話,每隔半時辰。”

內侍啞著嗓子如實回答,她點點頭,又問:“是會有人來提醒對嗎?”

那內侍再點頭應是,她就把人放了,讓他再回去自己的位置上。

陸大老爺側頭,與她交換了個眼神。

剛才他們進來的時候下人們都在燒紙,所以下回就是半個時辰之後。

兩人不動聲色繼續正襟危坐,都準備等半個時辰後再看看情況。

夜裏安靜,守在靈前的下人們不時就要發出幾聲嗚咽,那聲音從靈堂傳出,再飄散在風中。聽久了不由得就心底發荒,毛骨悚然。

陸大老爺一開始還擔心謝初芙受不了,幾次回頭都見她神色平靜,眉毛都沒動一分,倒有些佩服她的大膽了。

很快半個時辰過去,走廊上果然傳來腳步聲,是太子內侍和另外一個未見過的公公。

謝初芙在人進來的時候,捏了帕子往眼角抹了抹,陸大老爺餘光掃過去,就見她眼角微紅站起身來。

陸大老爺嘴角一抽,他這外甥女有點機靈。

帕子裏估計有什麽刺激眼睛的東西。

內侍前來果然是提醒到靈前燒紙的。哭靈的下人當即來扶謝初芙到靈前跪下,開始放聲痛哭,院子裏不知什麽時候也來了一批穿素衣的下人,皆跪在靈堂外哀哭。

一時間,謝初芙耳朵裏就全是哭聲,哭得她都跟著心神恍惚。腦海裏一會是太子握著舅舅手臂的悲痛神色,一會是不知什麽時候在宮裏遠遠瞥到的睿王身姿。

交錯間,孤魂赴九霄五字又直撞到她心頭上,仿佛雷鳴。謝初芙往銅盆裏放紙錢的手一頓,被火舌撩了下,撩得生疼。

她面上卻沒有什麽表情,依舊動作不停,繼續往火盆裏添紙錢,杏眸裏卻有情緒隨著火焰在翻動——

如若你真有冤,我一定給你鳴冤。

靈堂的哭聲和著夜風在睿王府上空傳開。趙晏清此時正披著披風坐在廡廊下,哭聲若隱若現傳入耳中,淒淒切切,讓他也覺得悲傷。

永湛見他坐在這兒許久了,免不得勸道:“殿下,您還是回屋歇會吧,下半夜怕是沒有合眼的時間。”

趙晏清沒有說話。他倒是不困的,在打仗的時候,一天一夜不合眼都是常事。

永湛見他沈默著,眉宇平和,完全猜不透是在想什麽。有些心焦,有些氣餒。

這位主子爺回京後是越來越不愛說話,有時一出神就半天,怎麽勸也不管用,白天還咳嗽得那麽厲害。

就在永湛急得要撓腮的時候,趙晏清終於站了起來,腳下的方向是要回屋。才邁出一步,他卻猛然頓住,朝空空的院子喊了聲:“誰?”

永湛也察覺到了異常,瞇著眼,眼神銳利掃向院墻那邊。

一個黑影好像從那閃過。

趙晏清一聲也驚動了其它侍衛,紛紛從廊下出來,將他圍圈在中央。

夜風輕拂、枝葉摩挲,除這些外,竟是再沒有別的動靜。

“睿王府裏還有人裝神弄鬼不成?”

永湛跑到院墻那裏轉了圈,沒什麽發現。

趙晏清皺了皺眉,剛才肯定是人影。

這時又是一陣哭聲,哭聲高高低低,聽起來就時遠時近。本要回屋的趙晏清伸手撥開侍衛,竟是往外走。

永湛一驚,忙跟上:“殿下,您這是上哪?”

趙晏清說:“到靈堂去看看。”

靈堂裏哭了一場,人很快就散去了。

謝初芙被扶著起來,陸大老爺挺心疼她的。為了給睿王驗傷,折騰她一未出閣的小姑娘,那蒲團還薄,看著膝蓋都難受。

謝初芙有所覺,輕輕朝他搖頭,說:“睿王為國捐軀,跪這點,不算什麽。”

話是這樣說,但誰家孩子誰心疼,陸大老爺沒有接話。

謝初芙趁著這會兩人靠得近,壓低聲了極快地說:“舅舅,半時辰一回,我們在這頂多能呆兩到三個時辰。是不是宜早不宜晚。”

陸大老爺心裏頭也琢磨這事。太子說過外頭值守的侍衛是兩個時辰一換,他想過拖時間到守衛疲憊時,那時他們肯定放松警惕,估計就不會那麽專註聽動靜。

但要是中間有意外,可能就會耽擱重來的一次機會。

值守侍衛新換一批,那專註力就又回來了。

確實不如早行動,若有意外,還能再等下次機會,比全壓在一處強。

陸大老爺有了決定,輕輕一點頭。

謝初芙早想好說辭,方才被氣氛渲染,眼角還見著淚,再收拾收拾表情,松開和陸大老爺相互攙扶著的手。

她突然轉身,走到棺槨前,淡淡吩咐道:“你們先下去吧,到側殿去。”

幾個下人聞言面面相覷,沒敢動。

謝初芙重新回到蒲團前跪下,再度說道:“去吧,不會有人怪你們的,把門關上。我和睿王殿下說幾句話。”

滿目素白的靈堂,一個姑娘家說要跟死人說幾句話,叫那幾個下人心裏頭一個激靈,雞皮疙瘩布滿了手臂。

陸大老爺這時嘆氣上前:“我知你心裏頭難過……”說著又無可奈何一樣,朝那幾人說,“你們就先回避吧。”

下人又都對視一眼,再看到謝初芙眼裏的哀色,挺同情她的,終於慢慢爬起來。一步步往外走。

可不是讓人同情,本來該要享王妃尊榮的,結果睿王死了,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還被安排來守靈。

外頭人的要怎麽說,以後怕也沒人敢娶了。

隨著人離開,靈堂大開的四扇門也被輕輕遮上,當然他們是不敢將門關死,留了條透光的縫隙。

謝初芙此時蹭一下就站起來,往門縫窺外頭,聽著確定沒有侍衛走動的聲音,朝陸大老爺比劃了個手勢。

陸大老爺這才神色一正,去掀了棺槨上蓋著的布。

他朝著睿王遺容說:“殿下,得罪了。若是您有冤,下官一定不會讓您枉死!”

謝初芙聞聲回頭看了眼,就見他已經動手去翻動遺體。她還守在門邊,輕聲問:“舅舅,要搭把手嗎?”

陸大老爺忙搖頭,哪裏能讓她來搭把手,這可是屍體!

被拒絕,謝初芙也不敢亂動,心頭怦怦跳著,就怕這個時候有什麽人要撞上來。

靈堂有輕微的布料聲響,謝初芙還聽到玉佩撞擊的聲音,遺體應該是被側起來了。

要避人耳目看傷,時間有限,脫衣服是不可能的。那就只能半側著,將袍子直接擼到腰間露出傷口,這樣最快,也最方便應對突發情況。

陸大老爺入朝為官就一直在大理寺,對驗傷這樣的事十分熟悉,動作麻利,不一會就看到傷口。

腰部的傷口確實有些奇怪,左右傷痕數量一比對,左邊那唯一一道刀傷就十分顯異。

那傷切面寬度小,是直接被利器紮入,而且極深,傷及內臟。一擊後抽出,還造成了大出血,即便沒染毒,睿王在戰場上也未必能有命突圍。

而睿王親兵說當時他們都護在左側,這傷只是依位置來看,就是有問題!

有這些信息就可以了!

陸大老爺忙將整理衣袍,準備將一切歸位。

謝初芙不時回頭看情況,緊張得身子都要繃成一根弦。陸大老爺忙得滿額是汗,口也發幹,知道外甥女著急不安,低聲安撫道:“看清楚了,馬上就好。”

謝初芙聽著還沒松口氣,外頭突然響起一陣問安聲,侍衛們口中喊著見過齊王殿下。

陸大老爺猛然擡頭,謝初芙亦是手一抖。

趙晏清的聲音已傳進來:“怎麽靈堂的門關著?”

這時侍衛才紛紛走到院子中,果然看到靈堂門關上了。

在側殿的幾個下人聽到請安聲,慌亂跑出來恭迎。趙晏清看著關上的門疑惑重重,想到剛才他落腳的院子裏的人影,再想到靈堂裏頭是被賜婚他的未婚妻,腳一擡,快步往殿裏去。

謝初芙在門縫裏看到人影綽綽,還有往這來的,猛咽了口唾沫,餘光看到舅舅還在手忙腳亂要去拾地上的布。

要來不急了!

她幾乎是朝陸大老爺沖了過去,嘴裏高喊著:“殿下!!您這去了,留初芙飄零在人間,情何以堪啊!”

陸大老爺被她推得一個踉蹌,再聽她哀喊的話,手狠狠一抖。

就這須彌間,殿門已被推開,趙晏清要邁進靈堂的腳步也被這一聲嚎驚得生生止住。

謝初芙趴在棺槨邊,嚶嚶哭泣,陸大老爺反應也快,忙去拉扯她起來。陪她演一場苦情戲。

卻不想謝初芙站起來後,竟又要沖過去再把頭往棺槨上磕!

“初芙!”陸大老爺被她嚇得心臟都差點停跳了,伸手要把人撈住。

一個身影亦快速走向舅甥二人,在謝初芙撞上去時擋在了棺槨前。

謝初芙只感覺腦門一疼,後退了兩步。趙晏清是被沖撞力震得胸口一疼,悶哼著退一步,撞到了棺槨。

棺槨被撞得晃了晃,靈堂裏一片寂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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